「七張床」-吳東龍個展

七張床-吳東龍個展

眼前是一座座的廠房，我拉著行李走在布魯克林的街上，正準備往下個借住的地方去；那是我在紐約的最後一晚，隔天就要回台北了。我放慢腳步，回味着路途上的景象。這些老倉庫有的帶著略為斑剝的外牆，有的是堆砌工整的紅磚，有的外面隔著粗大的網狀鐵絲，或者是厚重的金屬捲門，當然也有十足紐約風格的大片塗鴉。我停在路口看著對邊的水泥攪拌廠，想著這些日子的開始與結束。

我去了常去的咖啡廳，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點了Lumberjack Stack與黑咖啡，服務生問我今天鬆餅是否烤焦一點，我點頭微笑示意。外頭街角人行道上的消防栓噴出如花灑般的水柱，附近的小孩溼透身子玩耍着，陽光下一切顯得格外自在，時間自然地放慢了速度在進行著。

在那段日子裡，經常自在地在布魯克林這片略帶混亂的街頭穿梭，與其說探險着什麼，更像是讓自己隨意遭遇些什麼。夜晚地鐵站出口經常會有警察駐守，除了白種面孔外，也經常看到亞裔、拉丁裔以及非裔的臉孔，他們配帶槍枝但卻一派輕鬆。街角的刺青店與酒吧點亮了昏黃的燈光，牆上投影著閃爍變化的幾何色塊，三五成群的年輕男女伴隨著節奏鮮明的電子音樂輕輕舞動，整個城市在夜幕低垂之後更顯活力。

我住的附近有一間掛有大面鏡子與酒紅色理髮椅的美髮院，牆上有幾張黑白照片，裡面擺設的品味極好。暗褐色木地板在復古造型吊燈底下顯得格外發亮，地板的縫隙裡殘留著長短不一與不同髮色的頭髮，隱約看得出來有紅的褐的金的黑的。理髮椅的皮革略為龜裂但光澤依舊，坐在裡面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往來的行人。

午後，下過雨的鐵橋下有著清晰的倒影映射在路面的小水窪，地鐵經過時，讓水面震出微微的水波，水波隨著車廂固定振動的頻率顫抖着，也隨著列車遠離而慢慢靜止。傍晚運動場的燈光剛剛亮起，人工跑道上頭的劃線潔白筆直，依稀還聞得到跑道的橡膠味，嶄新彷彿剛施工完畢一般。隨著溫度轉涼前來運動的民眾也越來越多，大家喘息着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前進，有秩序地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。

布魯克林是個眾多外來移民與新舊混雜的區域，充滿著生命力也略帶躁動與隱隱潛藏的危險，當中安適與危機共存，是個真實並帶有一點粗獷暴力的能量之地。在這些不同元素交錯撞擊之下，生活時時充溢著豐沛的能量與張力，在每次的住處搬遷中，都是一個新的探索與經驗。回憶起這當中有失去彈性的床墊、吵雜不安的房間、老舊泛黃的床單、充滿霉味的枕頭、椅腳斷裂的沙發，以及木板夾層上的閣樓。七張床，是我最真實的幻想也是我最虛無的現實。